浅谈《格萨尔》与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 藏地阳光新闻网-凯发k8天生赢家一触即发

浅谈《格萨尔》与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

浅谈《格萨尔》与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

发布时间:2016-01-05

  题记:2004年10月8日的《中国民族报》头版头条发布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大字标题是:《三江源生态大移民》。内容提要里说:“从今年开始,我国政府开始在三江源地区进行生态大移民,4万多牧民将逐渐在城镇定居。5年后,三江源核心区将成为‘无人区’。”

  看到这条消息,我的心情很沉重。改革开放以来,为了开展《格萨尔》研究,我曾多次到三江源地区进行学术考察,因为那里是《格萨尔》流传最广泛的地区之一,那里的人民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传唱着一首不朽的歌,她的名字叫《格萨尔》。他们热爱《格萨尔》,歌唱《格萨尔》,《格萨尔》与他们的生活密切相连。
  三江源的山山水水,都与《格萨尔》故事有着密切联系。20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黄河源头的第一座县城玛多县考察时,那里水草茂盛,牛羊成群,牧民富裕,一片繁荣景象。1983年和1984年,玛多县的人均收入是全国最高的县份,《人民日报》曾以头版头条发表消息,成为全国学习的榜样、“治穷致富”的典范。
  《格萨尔》这部古老的史诗里说,阿尼玛沁雪山是格萨尔王的寄魂山;黄河源头的三大湖泊──嘉仁湖、鄂仁湖和卓仁湖,分别是嘉洛、鄂洛、卓洛三大部落的寄魂湖。阿尼玛沁是黄河源地区最雄伟的雪山,也是哺育中华民族繁衍发展的母亲河──黄河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水源。而嘉仁湖、鄂仁湖和卓仁湖这三大湖,都在玛多县境内。
  仅仅过了20多年,三江源的生态环境怎么会如此急剧恶化,不但出现了“生态难民”,五年后还会变成“无人区”。
  沉痛之余,令我们反思。保护三江源生态环境的任务,严峻地摆在三江源地区的人民、广大藏族人民和全国各族人民面前。
  作为一个生在三江源、长在三江源、喝三江之水长大成人的雪山之子,一个从事藏族文化工作、从事《格萨尔》研究的雪山之子,首先只能从自己专业的角度,进行思考,探索改善和保护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中华民族母亲河的正确途径。于是,便产生了这篇文章。一
  阿尼玛沁雪山位于黄河源头地区,她的冰雪融化,成为孕育我们中华民族伟大的母亲河──黄河是最重要的源泉。
  居住在河源地区的藏族同胞,对于阿尼玛沁雪山怀着特殊的亲切感情,把她当作河源地区的保护神,当作最神圣、最有灵气的山神来崇拜。同时把阿尼玛沁雪山同自己民族的生存与发展、繁荣与衰败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因而能够较为自觉地、积极主动地保护神山的圣洁。而《格萨尔》这部史诗天才的创作者们,则把这部伟大的史诗与雄伟的阿尼玛沁雪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相互辉映,在三江源耸立起两座宏伟的丰碑。
  阿尼玛沁的冰雪融化,灌溉了河源地区辽阔美丽的牧场,养育了如群星般众多的牛羊,更为重要的是:为哺育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提供了最丰富、最充沛、最洁净的水资源。
  人类首先只有争取生存,才能求得发展。离开了水和土地,人类就无法生存;其它动物和植物,离开了水,也无法生存。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道理。
  一条河孕育一个文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是产生古代巴比伦文明的土壤,也是人类文明最古老的发源地之一;尼罗河造就了古埃及文明的辉煌;高度发达的古希腊文明,受益于地中海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中国和印度是东方两个伟大的文明古国。作为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人口最众多的两个国家,对人类的发展曾经做出过不可估量的伟大贡献。大家知道:长江、黄河孕育了中华文明;恒河、印度河孕育了印度文明。这四条河流都发源于青藏高原。
  因此,青藏高原的资源保护和利用得如何?生态环境保护得怎样?关系到长江流域、黄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的发展与兴衰,也就是说,关系到东方两个文明古国的繁荣昌盛。
  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人民,是中华民族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藏族人民同其他兄弟民族一起,亲密团结,休戚与共,患难相助,同甘共苦,艰苦奋斗,共同缔造了我们伟大的祖国。与其他各兄弟民族一样,藏族人民对伟大祖国的贡献是多方面的。我认为,藏族人民对伟大祖国、对中华民族最大的历史功绩在于:开拓和保卫了我们伟大祖国的这块宝地,维护了祖国的统一和领土完整。与此同时,保护了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免遭破坏和污染。也就是说,保护了孕育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的两条伟大的母亲河──长江、黄河,使长江、黄河的源头没有被破坏,被污染。
  除南极和北极以外,青藏高原也是人类生活的这个地球上现在唯一没有遭受工业污染的地方,最后一片净土。在这一过程中,包括《格萨尔》和民俗文化、民间文化在内的藏族传统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民间,有许多关于阿尼玛沁的神话传说,赋予她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多方面、多层次的象征意义。阿尼玛沁雪山象征着无比丰富、无比珍贵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象征着生机勃发的生命活力和创造精神;象征着生活在雪域之邦的藏族人民坚忍不拔、万难不屈的奋斗精神和博大胸怀;象征着中华民族强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圣山、圣湖崇拜是藏族先民神灵崇拜最主要、最普遍、也是最具有群众性的一种民间信仰,是万物有灵观念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世界上很多国家和民族都有不同形式的山神崇拜,但没有藏族社会这样普遍、众多,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文化现象。不仅如此,从藏族文学艺术发展的历程来看,每一座山系都伴随着一个美丽动人而又发人深省的神话故事和风物传说,成为古代藏族文化宝库中一颗颗璀灿的明珠,成为文学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富源泉。

  到目前为止,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能够得到比较好的保护,能够拥有这“最后一片净土”,原因是多方面的。全面分析研究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问题是一个很重大的课题。这篇论文着重从藏民族的传统文化观念来分析研究与生态环境保护有关的一些问题。
  藏族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观念是“天人合一”,主张人类应该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这种观念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古代,追溯到古代藏族先民的灵魂观念。
  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藏族先民首先面对的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广袤无垠的草原、壮丽无比的自然景观,还有高寒缺氧的严峻的生存空间、瞬息万变的恶劣气候。他们无法理解、无法解释如此复杂的客观环境和自然现象,于是产生了各种幻觉、幻想、假设和想象。他们认为:日月星辰的时出时没是因为有一个超自然的神灵在主宰;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风有风神,雷有雷神,各个村寨、各个部落也有各自的神灵。总之,世界万物都有主宰他们的神灵,对它们的信仰、依赖、崇敬或恐惧、憎恨、厌恶,逐渐演变成对自然的崇拜。他们把自然界神灵化,又把神灵人格化,就是说,赋予自然万物以神的品格,然后又心甘情愿地匍匐在神的脚下。藏族先民的造神运动就这样开始了。
 青藏高原的每一座大的山脉、每一条大的河流、每一个大的湖泊,几乎都伴随着一个美丽的神话和传说,由此产生了无数个圣山圣湖。对圣山圣湖的崇拜,是藏族先民自然崇拜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藏族先民的观念中,神话和传说、神山神湖、超自然的神灵,这三者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世界上许多地区和民族都有自己信奉、崇拜的圣山、圣湖,但似乎没有藏族这么为数众多、这么普遍。它们同人民群众的宗教信仰、风俗习惯、日常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藏族人民仿佛就生活在以圣山圣湖为中心的神灵世界之中。从对圣山圣湖的崇拜可以清楚地看到古代藏族人民的自然崇拜和万物有灵的观念。(拙作:《<格萨尔>论》第七章《托起雪域文化的根基》,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9年,210~236页。)而对阿尼玛沁雪山的崇拜最具有代表性、典型性和广泛的群众性。 
  古代藏族人民的这种自然崇拜和万物有灵的观念引导人们热爱生他养他的土地,热爱雪域之邦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而不要去破坏、去伤害自然界的一切生物,包括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藏族的传统观念认为:自然界的一切物质,包括花草树木,与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因而也是有灵魂的。既然有灵魂,那他(它)们就有感知,就能够转世。佛教传入藏族地区以后,与“六道轮回”和佛教的各种戒律相结合,这种古老的观念更系统化、也更理论化,因此也更容易为大多数信教群众所接受,不但渗透到他们的意识形态之中,而且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在藏地的民宅、各寺院的壁画和传统的卷轴画即“唐卡”里有一幅常见的图画,叫“四兄弟图”,即:大象、猴子、山兔和羊角鸡。佛语又称之为“和气四瑞”,按照传统的说法,这四种动物互相尊重,互救互助,和谐相处,能够使地方安宁,人寿年丰。(《藏汉大辞典》(上册),民族出版社,1980年,1212页。)此外,藏族民间还广泛流传着“六长寿”的故事。“六长寿图”与“四兄弟图”一样,流传广泛。六长寿即:岩长寿、水长寿、树长寿、人长寿、鸟长寿、兽长寿。(《藏汉大辞典》(下册),民族出版社,1980年,2283页。)
  岩代表大地,扩大来讲,代表人类生存的空间,亦即大自然;水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树代表一切植物,用现代话来表述就是“生态环境”,或绿色世界;人是世间万物的主体;鸟在藏族传统的观念里象征和平、欢乐和吉祥;兽代表一切动物。这幅图画形象地告诉人们:人类应该与一切生物和动物、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就能健康长寿,颐享天年。
  这是从正面来讲。从反面来讲,佛教的各种戒律中,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戒“杀生”。藏族传统的观念认为:人是有生命的,动物是有生命的,一切生物包括植物中的一草一木也都是有生命的。因此,应该像爱护人的生命一样,爱护一切生物,爱护一草一木。按照藏族传统的观念,杀生是有罪的,是万恶之首。杀人有罪,杀动物有罪。同样,践踏一棵小草、砍伐一棵幼苗,也是一种罪孽,也等于犯了“杀生”之罪,因为它们也是有生命的。藏族民间有个说法:“不向湿木砍斧头”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举一个例子。度过漫长的严冬,春回大地,万物生长,鸟语花香,人们都要到户外、到郊区,若有条件,还要到草原、到森林去游玩,领略大自然的风光。这叫“春游”,汉族叫“踏春”。南方各少数民族中,这种民俗活动也非常普遍。扩大一点讲,全世界都有这种习俗。但是,唯有藏族却与此相反,有一种习俗叫“禁春”。到了春天,劝人们不要到户外去;对僧尼大众,还要求他们“闭关静修”。因为,春天是生长的季节,嫩草吐绿,万物蓬生,幼虫蠕动,而它们的生命又是最柔弱的时候,应该得到很好的保护。如果这个时候,人们都去郊游,会践踏这些柔弱的生命。环绕阿尼玛沁雪山,在三江源地区更是如此。这种习俗,对于保护植物的生长,保护生态环境,客观上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人类的生存离不开水和土。生活在世界屋脊之上的藏族人民,更知道水和土的珍贵。这从民间习俗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比如:藏历大年初一,人们的第一个活动是到河边背水,叫作“大年新水”。黎明时分,家家户户都要背着水桶到河边去背水。当红日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桶里的水刚好要舀满,叫“日出新水”,那被认为是最吉祥的。“新水”背回来,首先要供奉在佛龛上敬神,然后烧茶,全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喝新一年中的第一碗香喷喷的酥油茶。
  在去背水的同时,家中的另一些成员要到附近的“圣山”上去焚香祭神。当太阳刚刚升起时点上松柏枝,那也是被认为最吉祥的。然后从“圣山”捧回一把“新土”,供奉在佛龛上。通常,总是女的去背水,男的去烧香敬神、捧“新土”。(藏族地区幅员辽阔,各地的习俗不尽相同,这是就总体来讲的。)这就是说,藏族老百姓在新年第一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敬“新水”和“新土”,而不是去敬神佛、朝拜喇嘛活佛,更不是访亲问友,祝贺新年。这说明藏族人民对他们赖以生存的水和土地,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多么珍惜宝贵的资源。远古时代的藏族人民并不一定有保护“生态环境”这样的自觉意识,但是,他们从自身的生活经历深深懂得水和土的重要性,人们的生活一刻也离不开它们。
  此外,汉族的五行,指“金、木、水、火、土”。藏族有“四大种”的说法,即:“土、水、火、风”;也有“五大种”之说,加上“空”,指太空。认为它们是构成宇宙的五大要素,其中以“土”和“水”为首,看作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宣扬爱土爱水的观念,也就是要保护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四
  阿尼玛沁雪山与《格萨尔》这部古老的史诗有着密切的联系,史诗里说,她是英雄格萨尔大王的寄魂山,格萨尔的灵魂就寄托在这座雪山之上。
  《格萨尔》是我国藏族人民集体创作的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她历史悠久,卷帙浩繁,规模宏伟,精深博大,流传广泛,是藏族人民智慧的结晶,代表着古代藏族文化的最高成就,是研究古代藏族社会历史的一部百科全书,被誉为“东方的《依利亚特》”,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美学价值和欣赏价值。她是世界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灿的明珠,是中华民族对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贡献。
  这首宏伟的诗篇世代相传,从遥远的古代吟诵至今,还将继续流传下去。她像阿尼玛沁雪山那样巍峨高大,像喜马拉雅山那样宏伟神奇,像长江黄河那样源远流长,奔腾不息,永葆艺术青春。
  黑格尔曾经指出:一部伟大的民族史诗,“会成为一种民族精神的展览馆”,能够“显示民族精神的全貌”。(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商务印书馆,1982年,108页。)《格萨尔》就是这样一部展示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民族精神的“展览馆”,反映了藏民族形成和发展的历史。
  恩格斯曾经指出:“在每一个民族中形成的神,都是民族的神,这些神的王国不越出它们所守护的民族领域,在这个界限以外,就由别的神无可争辩地统治了。只要这些民族存在,这些神也就继续活在人们的观念中;这些民族没落了,这些神也就随着消亡。”(《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250页。)
  格萨尔,就是体现藏民族精神的民族之神。
  关于古代藏族人民的这种不自觉的“环保意识”,在《格萨尔》这部古老的史诗里也有很多描写。关于黄河河源地区的圣山圣湖以及古代藏族人民的自然崇拜,史诗里有很多生动而形象的描写。按照《格萨尔》的描写,“岭国”(传说中格萨尔王的故乡,泛指古代藏族地区)是“世界的中心”;“玛域”(rma-yul)──黄河源头,又是“岭国”的中心。“岭国”就是以“玛域”为核心向周围扩展而成的。在黄河源头有三个湖──嘉仁湖、鄂仁湖、卓仁湖,分别是嘉洛、鄂洛、卓洛“岭国”三大部落的寄魂湖。环绕着这三大圣湖,群山起伏,雄伟壮观,其中有十三座山峰,傲然高耸于群山之上,被称为“十三山神”,是“岭国”的保护神,每年夏秋之交,人们都要转山转湖,煨桑祭神。这种古老的习俗,保留至今。
  《格萨尔》这部史诗里说:格萨尔的灵魂寄托在阿尼玛沁雪山之上。只要阿尼玛沁雪山巍然屹立在黄河源头,英雄格萨尔就会活在藏族人民的心中。
  英雄格萨尔是阿尼玛沁雪山之魂,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之魂,也是中华民族之魂。格萨尔诞生在黄河源头阿尼玛沁雪山脚下。格萨尔又守护着阿尼玛沁雪山,保卫着黄河源头,保卫着黄河的圣洁。
  格萨尔大王的灵魂,则寄存在雄伟的阿尼玛沁雪山。(《格萨尔王传》──《天界篇》和《英雄诞生》。)
  什么叫“寄魂湖”、“寄魂山”?有必要作一些说明。
  古代藏民相信“万物有灵”,进而引发“灵魂不灭”的观念。与灵魂不灭的观念相联系,古代藏民也产生了“灵魂外寄”的观念。他们认为,生命是灵魂的存在形式,灵魂和某个躯体(人或动物)相结合,就产生了生命;一旦灵魂离开了物体,生命也不复存在。一个人(或动物)可以只有一个灵魂,也可以有很多个灵魂;他(它)们的灵魂可以寄存在自身,也可以寄存在别处。灵魂越多,生命力越强,越不容易受到伤害。
  按照这种古老的灵魂观念,要伤害一个人,首先要消灭他的灵魂;只有消灭他的灵魂,这个人的生命才能终结。否则,无论你怎样伤害、摧残他的躯体,甚至把他烧成灰烬,他的生命将会继续存在,灵魂可以“寄存”在别处。
  古代“岭国”的三大部落──黄河源头的藏族居民,他们的“灵魂”既然“存放”在河源地区的三大湖泊,只要湖泊不干枯,他们就永远能够保持旺盛的生命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总是能够生存下去。反之,一旦湖水干枯,他们──黄河源头的所有居民的生命也将结束,整个部落也将不复存在。那么,为了自身的利益,那里的居民也应该很好地保护“圣湖”的水永不枯竭,不被污染;要很好地保护“圣山”、“圣湖”。
  这种从古代的灵魂观念产生、演变的自然崇拜,对“圣山”、“圣湖”的敬仰,在这基础上逐渐形成而流传至今的古老的民风民俗,自觉、不自觉地对黄河源头、对三江源地区、对整个青藏高原生态环境的保护起着重要作用。
  黄河是中国文化的摇篮,是哺育中华民族繁衍发展的母亲河。但是,关于黄河的名称、对黄河的认识和感情,生活在河源地区的藏族与生活在黄河中下游的汉族和其他兄弟民族,还是有一定的差异。
  在古代,汉族的先民还不知道黄河的确切方位,因此才有“河出昆仑”及“伏流重源”的臆说。直到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8月,国家有关部门曾派遣一支河源勘查队对河源地区进行考察。他们才提出黄河的正源。黄河正源应为发源于巴颜喀拉山脉的各雅山的卡日曲。但是,早在远古时代,生活在河源地区的藏族同胞,就对三江源的自然环境这些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在《格萨尔》这部古老的史诗里,对扎陵湖和鄂陵湖的地理位置、周围的地势地貌、山川河流、生态环境等情况,作了真实而生动的描述。不仅如此,《格萨尔》里记载:在古代,黄河源头不是两个湖泊,而是三个,即前面提到的嘉仁(扎陵)湖、鄂仁(鄂陵)湖和卓仁湖。他们分别是黄河源头的嘉洛、鄂洛和卓洛三大部落的“寄魂湖”。
  由于河源地区的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水源减少,卓仁湖几乎已经干枯。从《禹贡注释》、《山海经》、《史记》到近现代的《中国古代地理名著选读》(侯仁之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其骧主编)等都没有关于“卓仁湖”的记载,甚至连这个词也没有出现。仿佛在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这么一个“卓仁湖”。
  实际上,不但历史上确确实实有过一个“卓仁湖”,即使到现在,依然有卓仁湖的痕迹。1983年我们去考察时,卓仁湖还有浅浅的湖水。当地牧民固执而又满怀自信地说:卓仁湖没有干枯,也不会干枯。
  从历史事实出发,从传统的文化观念出发,从宗教信仰和对故土的热爱出发,当地牧民至今将三湖并提,认为“卓仁湖”并没有消失,她依然存在。如果作为卓洛部落“寄魂湖”的卓仁湖干枯了,消失了,那么,卓洛部落的百姓就会遭受厄运。为了部落的生存,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也要竭尽全力捍卫和保护卓仁湖──因为她是卓仁部落的生命之湖。
在汉族的历史上,一直把黄河与灾害联系在一起,在人们的心目中,黄河几乎成了一条“害河”。黄水泛滥,浊浪滔滔,危害着中原人民的生存,才有传诵千古的“大禹治水”的动人故事。据文献资料记载:从先秦时期到本世纪中叶,黄河下游决口洪水泛滥达1593次,平均三年两次决口,重要的改道26次,给下游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严重危害。(王民著:《中国历史地理概论》上册,人民出版社,1987年,45页。)因而才发出“黄河怨”、“黄河愤”。
  但是,黄河在她的上游、尤其是源头,至今一点也不黄,而是清澈碧绿,明净如镜。在藏族的传统文化中,对黄河没有怨,没有愤,只有热爱,只有亲近,只有歌颂。在藏语里,黄河也不叫“黄河”,与黄色毫无关系,而叫“玛曲”。
  关于“玛曲”的含义,当地群众历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玛曲”是“圣水”、“药水”的意思。“玛”,是创伤或伤口的意思;曲,是水。玛曲,就是医治创伤的药水或“圣水”。直到现在,当地群众中还有一种习俗:每当夏季草原上鲜花盛开的时节,牧民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到扎陵湖、鄂陵湖和黄河上游去沐浴,传说在那里洗澡不但能够洗掉一身的污垢,还能医治疾病、消除“晦气”。妇女们还要特意到扎陵湖(嘉仁湖)去洗头。传说扎陵湖是格萨尔大王的爱妃珠姆的“寄魂湖”,珠姆以长有一头秀发而闻名“岭国”。在那里洗头,也可以使自己的头发乌黑秀丽。因此,从遥远的古代到现在,沐浴节成为当地群众一个重要的节日。
  当地群众认为,“玛曲”的水不但能医治人的疾病,还能医治牲口的病。每当牲畜发生疾病,牧民们就将它们赶到黄河边上去洗浴──传说这样可以治好牲畜的病疫。在牧区,牲畜既是群众的生活资料,又是生产资料,是牧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所以,牧民把牲畜看得十分宝贵,“人畜平安”、“人畜两旺”,是世世代代的牧民梦寐以求的美好愿望。
  另一种说法是:黄河源头藏语叫“玛域”,“域”即地方。黄河是从“玛域”流出来的,因而叫“玛曲”。“玛域”,又因何而得名?是不是因为“玛曲”流经此地?在藏语里,“玛域”,意为黄河流域。
  这里就牵涉到河名在先、还是地名在先的问题。不管哪一种说法,我们都可以看到:生活在黄河源头的藏族人民对黄河、对黄河源头的圣山和三大湖泊,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怀着亲切的感情,与大自然和谐相处。黄河之水从来也没有给当地居民造成任何灾害,相反,黄河之水滋润着源头广袤的草原,哺育着星星般的牛羊,养育着勤劳的藏族牧民。(我曾于1983年和1993年两次到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进行学术考察,根据调查笔记整理而成。)
  作为回报,那里的人民使阿尼玛沁雪山和三大湖泊在内的黄河源头之水清澈明净,不被污染。当地人民认为,保护好那里的圣山圣湖、使黄河源头的水永远洁净、保护好草原和牛羊,是他们神圣的职责。
  《格萨尔》的《英雄诞生》之部里说:格萨尔刚刚诞生,不到三天,就具有非凡的神力,就有为民除害、造福百姓的崇高理想和善良愿望。他为当地群众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消灭破坏草地的老鼠。这个故事,至今在群众中广泛流传,生动地反映了藏族牧民希望依靠神力消灭鼠害、保护草原的强烈愿望。(扎巴说唱本:《英雄诞生》,民族出版社,1996年。)六
  美好的愿望与严峻的现实之间总是有距离的。前面谈到,藏族的传统文化强调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有益于生态环境保护。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人类又往往不能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由于愚昧无知,贪婪与短视,加上科学技术不发达,生产水平低下,人民经常去破坏自己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人民也是这样。在过去,藏族长期处于部落社会,狭隘的部落意识使部落战争和部落之间的血族仇杀连绵不断,给藏族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严重损害。
  按照《格萨尔》史诗里的描写,在黄河源头,在美丽的“岭国”──三江源地区,到处是茂密的森林,老虎、熊、梅花鹿、羚羊等各种野兽出没其间;草原上鲜花盛开,水源充足,牛羊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但是到了现在,史诗里描写的这种美丽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在黄河和长江的源头,即青海省果洛和玉树藏族自治州境内,大片森林已经消失,珍贵的野生动物几乎已经绝迹,草原在沙化,湖泊在干枯,河水遭到污染,整个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
  《中国民族报》在报道中说:“历史上,三江源地区雪山连绵,冰川纵横,草原广阔,湖泊星罗棋布,野生动物众多。然而,半个世纪以来,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冰川、雪山逐年畏缩,加上人类活动频繁、超载、超牧,使得这一地区的湖泊和湿地的水源补给受到严重影响,湖泊干枯、草原退化和水土流失的情况日益加重。曾有‘千湖之县’的玛多县,过去有湖泊4077个,现在只有300多个,其余的全部干枯了。
  十分脆弱的三江源生态濒临毁灭,人类的过度活动更是雪上加霜。上世纪70年代,在全国“牧业学大寨”的热潮中,政府部门迁徙了大批群众到三江源地区放牧,在当时水草丰美的条件下,三江源地区的牧民收入在上世纪80年代一度位列全国首位。然而,随着载畜量的逐渐增多,草场在重压下逐步退化,牧民们不得不一再减少牲畜数量,但仍难以维持生计,不少牧民已经自发地搬到城镇谋生。据统计,三江源地区共有16个县,其中7个县是国家级扶贫重点县,另有7个县是省级扶贫重点县;全区牧业人口40.89万人, 75.5%是贫困人口,成为‘生态难民’”。
  文章接着以牧民达白为例,说明情况的严重性:“达白是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扎陵湖乡的牧民,一家6口人住在黄河源头扎陵湖畔。玛多县是黄河源头流经的第一县,海拔4500多米的扎陵湖和鄂陵湖,被称作黄河源头最大的‘姊妹湖’。这里曾经水草丰美、沼泽广布,是十分优良的天然牧场,野生动物随处可见。
  由于草场退化,达白家不得不一再减少牛羊数量。10多年前,他家有200多只羊,50多头牛,曾经有过‘小康’生活史。如今,草原已经养不活多少牛羊了,搬迁前,达白家只有20多头牛、50多只羊,难以维持生计,成了‘生态难民’。”
  三江源生态环境恶化造成的最直接、最严重的危害,是水的资源遭到严重破坏。这种现象,越到后来,变得更加严重。最近几年,长江的水遭到严重污染,对中下游地区各族人民、首先是汉族人民的生产生活造成严重危害。
  黄河经常断流,而且频率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专家呼吁:如果黄河的水资源得不到很好的保护,黄河有变成季节河和内陆河的危险。
  青藏高原幅员辽阔,约占中国领土的四分之一。那里有丰富的资源,是尚待开发的一个宝地,仅以水的资源来讲,除南极和北极,从喜马拉雅山到阿尼玛沁雪山,辽阔的青藏高原,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水库”。有人将青藏高原称作中华民族的“水塔”,说明它具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科学家们预测,到了下一个世纪,水将成为最宝贵的资源。水会变得比油还要珍贵。
  中国和印度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两个国家,加上巴基斯坦和孟加拉,约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二。按现在的发展趋势,有可能占二分之一。
  这几个国家都是严重缺水的国家。孕育了伟大的印度文明的恒河,已经遭到严重污染。印度河的污染也很严重,有可能变为第二个恒河。
  黄河的流量在逐年减少,经常断流,污染严重。长江同样遭到越来越严重的污染,有可能变为第二个黄河。
  中印两国人民缺水,几乎等于全人类缺水。不但将威胁中华民族的生存、印度人民的生存,而且将威胁人类的生存。
  因此,保护好水的资源,保护好青藏高原首先是黄河、长江源头即三江源的生态环境,就是保护人类自己,就是保护中国和印度这两个东方文明古国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
  从这个意义上讲,把藏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与现代科学技术知识很好地结合起来,做好青藏高原首先是江河源头生态环境的保护,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不但是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各族人民责无旁贷的使命,同时也应该引起世界上一切有志于生态环境保护、有社会责任感的人的关心和重视。
  事物总是有两面性。随着时代的进步,藏族社会正在快速地向现代化发展,与此同时,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也面临严重影响和破坏,应该引起我们高度重视和关注。
  党中央、国务院做出了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这对藏族社会和藏民族的发展进步具有十分深远的影响。全面地、完整地保护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是实施西部大开发的重要内容之一。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决定着西部大开发的成败。
  对于我们国家、尤其是青藏高原地区的生态环境保护,我们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令人惋惜、甚至痛心的失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生态环境保护,本着对各族人民负责、对子孙万代负责的高度责任感,用科学的态度,实事求是地总结了建国以来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把生态环境保护作为我们国家的基本国策,同时采取一系列有效措施,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并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藏民族的山神(包括圣湖)崇拜客观上对于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保护起着重要的作用。我们应该用科学的态度,认真分析、研究,消除和克服其消极的、具有负面影响的方面,提倡和弘扬民间文化和民俗活动中积极的、具有正面影响的方面,为保护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为保护哺育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长江而做出新的贡献。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只有保持源头之水充沛而洁净,才有可能使整个江河长流不断,奔腾不息。因此,保护好阿尼玛沁雪山,保护好水的资源,保护好青藏高原首先是黄河长江源头的生态环境,保护好这“最后一片净土”,就是保护人类自己,保护中华民族,保护中华民族灿烂辉煌的文明。
  这就是阿尼玛沁雪山给我们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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